“一个，一个俊俏的少年！就这么高，你见过他对不对！”疯道人边说边比划着。
狄仁杰听完疯道人的描述，果然是昨夜里他在大雁塔顶见着的妖僧，便点了点头。接着看向疯道人。
“就是他，只有你能抓住他，这都是注定的。”
“风言风语。”狄仁杰回道一句。
没想到这么一句那疯道人反而哈哈大笑起来，裴承庆默不作声的看着，他知道狄仁杰去调查了大雁塔的案子，也知道他上了大雁塔，整个长安城遍布大理寺的眼线，裴承庆想知道的事，不出一炷香他就都能知道，但他却又确实不知道，狄仁杰到底见过谁。
“那人姓薛，名怀义，是个游方术士。”疯道人凑到狄仁杰的耳边，轻声的说着。
“你为什么会认识那个妖僧？”
“妖僧？认识？哈哈哈哈哈，他是我师父！”
疯道人话毕狄仁杰退后了两步，仔细端详着这个疯道人，虽然他此刻蓬头垢面，一副乞丐的模样，但是看着脸，怎么说也有三十来岁，那个叫做薛怀义的妖僧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，竟然是他的师父。
“我知道你不信，可是薛怀义已经足足有两百岁了。”
狄仁杰与裴承庆闻声互相望望，足足活了两百岁的人，是见所未见，闻所未闻的事情，他们没在说话，转而看向疯道人。
“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永保青春的，他永远是一副十七八岁少年的模样，我遇到他的时候就是那副模样，那年我才十岁，我跟着他学了二十年的方术，却还是不知道他到底会多少东西。”
“那你既然是他徒弟，为什么要背叛他？”裴承庆倒是沉稳的很，尽管内心满是惊异，表面上却是一点儿也看不出来。
“三年前，我和薛怀义游方到长安，他通晓各家江湖秘术，自己又擅长邪法，平日里游方行走，都要打扮成小和尚的模样掩人耳目，而我则办成道士。当时我们进了长安城才知道，长安城内严禁方士进入，即便像我们这样偷偷摸摸进来了，也不可以使用方术。若是用了，重则当街格杀，轻则收押大牢。”
“薛怀义初来长安就被繁华迷了眼，但他又没有别的营生可以挣钱，除了一手方术之外，他就只有长生不老和俊俏的容颜，于是他想尽办法，勾搭上了一位府宅里的婢女。又从这个婢女，勾搭上了这府宅的主人。”
说到这儿的时候，那个疯道人似乎冷静下来，低着脑袋，一副丧气的模样，接着说了下去。
“打从那开始，我们就就不对劲了。”
“怎么个不对劲法？”狄仁杰问了一句。
“起初，我们只想弄些钱财，可以肆意挥霍，过酒池肉林的日子。后来薛怀义发现他勾搭的女人，竟然是皇亲国戚。”
“是谁！”
听到皇亲国戚四字的视乎，原本靠着牢门的裴承庆立马直起了身子，神情严肃的问着，那疯道人看了看裴承庆，犹豫了片刻才下定了决心，开口说道。
“千金公主。”
“接着说。”裴承庆极了掩盖住内心的震撼，接着问下去。
“后来我们的确潇洒了一两年，薛怀义靠着催眠术，控制着千金公主，但是半年以前，他似乎通过千金公主，结识了更多的权贵，然后便是他安排我，去寻找那些阴日阴时生的人，将他们连哄带骗，哪怕是用催眠术，也要将他们带到长安来，安置在他选好的地方。”
“半年时间，你就替他做到了？”
“薛怀义背后的人权利滔天，钱财和官府根本不是问题，加上我又会一些方术和催眠术，做这种事情几乎易如反掌。”
“那你为什么背叛他？”狄仁杰又问了一句。
那疯道人手紧紧的捏住牢门，露出一股愤恨的神色，咬牙切齿的说着。
“因为我发现了他到底想干嘛之后，他就一脚把我踹开了。他对我下催眠术，让我当街表演方术，我想让我被大理寺当街斩杀！”
疯道人说这话的时候，他手上的青筋暴起，这是假装不出来的，倘若这疯道人说的属实，他跟随这薛怀义学艺二十余年，竟然最后被薛怀义弃如敝履不说，甚至还想要他的命。
“哼，这么说，倒还是我救了你的命。”裴承庆冷哼一声，疯道人没有搭理他，接着说了下去。
“薛怀义在长安城选了七个位置，以七星借寿的法阵为原型，但是他这次做的更大，他要借的的不是寿，他要在长安城的龙脉上，窃取大唐的国运！”
“他想自立为帝不成？”
“他做不到，学方术的人，越是邪门的，代价越大，鳏寡孤独残，总要占一样，更别说当天子了。是他攀交的那些人，他在给别人窃取国运，那人就能称帝！”
疯道人的情绪又激动起来，裴承庆拦住了正要开口的狄仁杰，自己走上前去，一把揪住疯道人的衣领，使劲一扯，疯道人撞在了牢门之上。裴承庆看看他，他的目光如同刀子一般锐利，开口问起疯道人。
“你要怎么证实你没撒谎？”
“他见过薛怀义！你问他！那些从大雁塔上跳下去的人，是不是都是阴日阴时出生，他们跳塔的日子，每次都增加七天，他们住的位置，在长安城内是不是形成了一副北斗七星！”
裴承庆扭过头去看着狄仁杰，狄仁杰的脸色一片铁青，冲着裴承庆点了点头。
“你能带我们找到这个薛怀义吗？”狄仁杰站在牢门之前，问了问那疯道人。
疯道人听见狄仁杰的话，吓的连连后退了几步，一个劲儿的摇着头，口中还喃喃的念叨起来。
“不行，不行！薛怀义要杀了我，不行不行！绝对不行！”
说着话，疯道人一直蹿回了牢房的角落里，一边摇着头，浑身发着抖。
“你如此害怕薛怀义？”狄仁杰竟有些不相信，这疯道人竟会如此害怕薛怀义，甚至不敢走出这大理寺的密牢一步。
“你不知道！你不知道他有多恐怖，你以为他只是个游方术士？他不是！”疯道人摇了摇头，瞪圆了眼睛盯着狄仁杰。
“那你倒是说说。”
疯道人连连摇头，不在做声，缩在牢房的角落里，浑身一个劲儿的抖个不停，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狄仁杰，狄仁杰也望着他不做声，过了良久之后，这疯道人突然站起身来，瞪圆了眼睛，一步步的走到狄仁杰的面前。
疯道人的手放在前胸，一下子撕扯开了一家破破烂烂的道破，露出疯道人的胸膛来。狄仁杰和裴承庆互相看看，二人的目光里满是惊骇的神色，转而又看向了这疯道人的胸膛，疯道人的胸膛上，刺满了稀奇古怪的文字，图案，狄仁杰与裴承庆根本看不懂那些东西，只觉得骇人极了。
“这是什么？”狄仁杰盯着疯道人胸口的这些符印一般的刺青问道。
疯道人没有回答狄仁杰，他转过身来，将上半身的道袍全部褪去，他的背后用狄仁杰无法看懂的字体密密麻麻的刺满了整个后背，狄仁杰抬眼看看，这满背的文字，竟然有些像是那日在刘氏布庄里看到的符印，虽有不同，但却看上去像是一类的东西。
“看到了吗？打我十岁跟随他学习方术开始，薛怀义就在我身上开始刺上符咒，这些东西每隔一段时间就折磨着我，让我神志不清，必须要听从他的。现在他认定我已经死了，我才逃过了折磨。”
疯道人说到这儿的时候，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疤痕，疤痕的形状和方向能够看得出来，这些伤痕，都是这疯道人自己造成的。
“每次薛怀义催动这些符咒，浑身痛苦难耐，我只有用自己的手去抓、去挠、像发了疯一样，但是一点儿作用也没有，这几年薛怀义过的顺风顺水，才稍稍放过了我。”
裴承庆望着疯道人身上这些自己留下的伤疤，轻轻的叹了口气。狄仁杰沉默了良久，目光也从疯道人的身上移开，疯道人的情绪缓缓的冷静下来，又将自己破破烂烂的道袍穿好，退后了几步，一屁股坐在了牢房的地板上堆着的茅草上。
他的神情有些失落，好像是丢了魂似的，但他坐在那粗糙的茅草上似乎一点没觉得不适，甚至可能觉得有些舒服，在旁人的眼里这是永不见天日的大理寺密牢，但在这疯道人的眼里，是最安全的庇护所。
狄仁杰过了好久才开口，问起了疯道人。
“那你为什么认定，我能抓住他？”狄仁杰看着疯道人身上的伤痕，又想起自己险些被薛怀义催眠致死，心里不由的打了个寒颤。
疯道人听着狄仁杰的话，缓缓的抬起头瞄了一眼狄仁杰，叹了口气，整个人往牢房的墙上一靠，缓缓开口说道。
“虽然我不知道薛怀义靠什么办法保持长生不老，但必然是有损天理，加上平时他用的那些邪法，损尽了阴德。阴德有亏，命数有报，薛怀义命里有一劫数，这个劫数就是你。”
“你怎么知道就是我？”
“薛怀义曾经说过，这世上能够抵御催眠术的只有袁天罡、李淳风和玄奘三人，若是在遇到一个不受催眠术影响的人，一定要杀了他。”
“你知道我能防备催眠术？”狄仁杰又狐疑的问了一句。
他想起初到密牢之中，这疯道人便对他施展了催眠术，现在想来这行为也极不寻常。这疯道人如何一眼就看出了狄仁杰与薛怀义相遇过，更是如何看出了他对催眠术有着防备。
“中过催眠术的人，眼底微微发黄。你中过薛怀义的催眠术，却没有死，这还不能说明你就是他命里的劫数吗？”
疯道人话毕狄仁杰冷哼了一声，那疯道人似乎对狄仁杰的这般态度有些不满，他立马站起身子，蹿到狄仁杰的面前，两只手紧紧的捏着牢门，一个劲儿的朝前凑着，几乎要把脸伸出来一般。
“不用你去找，薛怀义只要你知道你还活着，他会找你的！”
“他还想杀我不成？”
狄仁杰瞪着疯道人，疯道人没回答狄仁杰，沉默着瞧着狄仁杰过了片刻，点了点头，竟然疯狂的大笑起来，他一边儿笑着，一边儿在牢房里打着转，也不再搭理狄仁杰和裴承庆，脚底下不知道被什么玩意儿一绊，他踉踉跄跄的摔在牢房的干草垛上，躺在地上，又停下了笑声，开始自言自语起一些奇怪的话来。
裴承庆狄仁杰互相看看，又看看对方，裴承庆摇了摇头，眼神示意了一下狄仁杰，狄仁杰点点头，随着裴承庆一起，二人离开了大理寺的密牢。
打从密牢出来，二人走到这牛犬赌坊的门口，顺着青龙坊的路一直朝着西市走去，二人走出青龙坊的时候，狄仁杰开口想对裴承庆说些什么，刚刚开口，却被裴承庆抬手打断了。裴承庆走在前边儿，头也没回，只是开口淡淡的说道。
“有尾巴。”
听完狄仁杰也便不再说话，狄仁杰一路时不时留意片刻，着周围，却始终没有找着裴承庆说的‘微巴’。这是江湖上的黑话，意思是有人跟着，大理寺办案牵扯江湖人士不少，学上几句黑话，也好打听消息。
二人一路走到大理寺门口的时候，裴承庆长舒了一口气，狄仁杰听的出来，这应该是微巴已经走了，大理寺的司值看着狄仁杰与裴承庆回来，从门前一路小跑过来，脸色极为难看，走到二人面前，连一声招呼也来不及打，便开口说道。
“二位大人，出大事了。”
“何事？”
“周义死了。”
司值的话让狄仁杰的心一瞬间跌进了冰窟里，他白日里才交代了周义去勘察那几个坠亡者的家，还没有一天的功夫便死了。裴承庆皱了皱眉头，还没开口，狄仁杰抢在前面，焦急的问着。
“怎么死的？”
“当街自刎，尸体还是老百姓给我们送来的，当时看着周义自刎的几个人，我们都还扣在寺里，等着二位大人提审呢。”
狄仁杰与裴承庆互相望望，快步走向大理寺里，裴承庆雷厉风行，还未进寺，便冲着寺门里面大吼了一声。
“现在就审！”
司值急急忙忙的跟上，狄仁杰随着裴承庆走进大理寺里，周义的尸体还躺在殿门口的院子里，他走到尸体旁看了看，周义的脖颈之上，一条伤痕极为眨眼，伤口从左至右由宽便窄，方向由左下朝着右上开去。周义的刀刃上还沾着鲜血。
狄仁杰的脑海里梦的想到了疯道人的话，他伸出手来，拨开周义的眼皮，周义的眼球已经充满了鲜血，双眼通红，他翻开周义的下眼皮，下眼皮的底部上面发出淡淡的黄色，狄仁杰的心里一沉，想来周义也是见到了薛怀义，被下了催眠术，才会当街自尽。
裴承庆端坐在高堂之上，怒喝了一声，周围的执事将当时围观周义自刎的老百姓们一众带上了堂。周义是堂堂的大理寺执事，官位虽然低，但也是大理寺的脸面，穿着大理寺的官服当街自刎，无异于是抽了大理寺自己一个耳光，丢了大理寺的脸面。
堂下的老百跪的整整齐齐，一开始带上堂的时候，这嘴里还念叨着颇有微词，但人到了堂上，一看这裴承庆这副黑脸，心里一颤也就多一个字都不敢说了，跪了下来，连抬眼看裴承庆都不敢多看一眼。
“我寺中执事，当街自刎的时候，你们中有谁看到了？”裴承庆问着堂下的老百姓，狄仁杰听得出来，这裴承庆的语气是强压着怒气。
“大人，我见着了。”
那跪着的一小贩模样的人，他悻悻的抬起头来，然后缓缓的举起一只手来，战战兢兢的说着。
“大人，草民见着了。当时那位大人摇摇晃晃在街上走着，嘴里还自言自语着什么，小的也听不清，撞了人他也不搭理人家，等他停下步子的时候，立马就将腰间的刀抽出来放在脖子上，小的都来不及反应，大人就...”
这小贩没敢将‘自尽’二字说出来，他瞧了瞧裴承庆的脸，实在是没有勇气。
裴承庆点点头，摆了摆手，他的脸上写满了心烦意乱，又扫了一遍堂下的人，一个个畏畏缩缩的，看上去也不像能问出什么话来的样子，在堂下跪着反而让裴承庆看着心烦意乱。
“都弄出去！”
裴承庆冲着执事吼了一声，有些烦闷的站起身来。听得这句话，堂下的老百姓们长舒了一口气，好似是解脱了似的，身子一软，缓缓的站起身来。执事们也看得出来裴承庆此时正在气头上，也不敢多问，将扣下的老百姓们挨个送出了大理寺外，也就没回到堂里。
“狄仁杰！”唤了一声狄仁杰。
狄仁杰扭头看去，裴承庆正坐在桌边，他的一只手扶着额头，身子不停的颤抖着，显然是已经气到了极点，他伸出另一只手来，微微颤抖着将狄仁杰唤到面前。
“狄仁杰，这案子，你当真要查到底，是与不是？”裴承庆的声音也颤抖着，他的面色发白，两眼通红。
